锦帆

结尾仓促，因为饿得胃疼没细想……我去下方便面了……

一顿饭直吃到饭店要打烊了才算完，说是吃饭，一桌子菜没吃上几口，反倒是喝了六瓶五粮液。楚云秀撑着一副热情诚恳的笑容同几位投资商絮絮叨叨道了别，送走了那几辆车，才一转身倒在李华身上。

“哎哎哎你慢点。”李华早先就怕她喝出事，忙一把扶住人，还抽空担心了一下她踩在脚下小指细的鞋跟。“怎么着，要不要去吐一下？胃不疼吧？”

楚云秀摆了摆手，把提包往李华怀里一塞，“没事没事，这还不算多。走，我们去看看新房子。”

她说的新房子，是一套上个星期才交了首付签了购房合同的精装房。拿到钥匙的一瞬间，楚云秀感叹，租了这么多年房子，搬了这么多次家，总算是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归宿了。

李华原本是要送她回去休息，劝了两句，楚云秀执意不听，兴冲冲地非要去看新房子。他拗不过，又想着反正搬家也搬得差不多了，被褥洗漱用品在新房也都有，于是一边哄着楚云秀，一边将车开了过去。

“你要是脚疼就把鞋换了，那么高的鞋，我都替你累。”他伸手开了天窗，让夜里的风透进来。

车里本来就有一双楚云秀的棉拖鞋，她从善如流地蹬掉了细高跟，一只脚踏进拖鞋，另一只脚盘起来压在腿下。剪裁得当的齐膝长裙并不适合这个动作，李华无意间从倒车镜内瞟了一眼，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。

“注意形象。”他嘀咕着。

也不知道楚云秀听没听见，她眯着眼靠在椅背上，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。

停下了车，李华一手挽着包拎着鞋，一手扶着楚云秀把人拽出车库上了楼。好在这时候晚了，一路都没什么人，李华想，否则自己一定会被路人投以怀疑的眼神——他俩的相处模式，实在不像情侣，更不像是夫妻。

他心中尴尬的情绪风起云涌，楚云秀却尤不觉，头一歪就靠在了他肩上，李华没扶住人，手正好就搂在了她腰上，心跳瞬间飚了起来。

“钥匙呢？放哪了？”看楚云秀马上就要醉得不省人事了，李华索性直接在她包里找钥匙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，口红，餐巾纸，粉饼盒，粉盒的呢绒套，被折起来的文件，没扣上的钱包，信用卡居然没塞回到钱包里……

终于在一个侧面口袋里找到了钥匙，李华打开门，长出一口气，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沙发上。卧室一角堆着新买的被褥还没打开晒过，好在天气并不冷，他从浴室拿了条大浴巾，给她盖在了身上。

粉色印小花的，满是少女心，不是她的风格，估计是苏沐橙或戴妍琦送的。李华内心想了一句。

虽然在交房前，已经做过了空气净化处理，可之前李华还是让她把窗户开着，晾晾新家具的气味。这会见楚云秀睡着了，他便关了客厅的落地窗，然后再去厨房烧水。

新添置的生活用品大都是他充当苦力帮忙搬来的，倒是熟门熟路，跟在自己家一样顺畅。

“李华……”水刚烧好，楚云秀在客厅喊他。李华忙端着半杯开水走过去，楚云秀伸手就要接，被他慌得挡住了。

“姐，刚烧开的，你等会。”他把杯子拿开了些，生怕被楚云秀一激动劈手抢了。

“哦。”楚云秀坐起来，依旧是盘腿坐着，粉色大浴巾被扔到沙发一脚，李华又有些脸红了。

“以后你少喝些。”他吞吞吐吐半天，找了个话题，“就算这次资金筹备需要得急，你也不用这么拼命，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。”

楚云秀眼神失焦地看着他，就在李华觉得她又睡着了的时候，她轻笑了一声，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你一定是想说，张新杰有什么好，让我能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他。”

李华愣了愣，忙摇头，“我没……”

“你有！”楚云秀突然提高了声音，像是小女孩置气一般地一连串说道，“你就是这么想的，你就有！”

李华鲜少见她有如此任性的时候，叹了口气。“我永远不会这样去想你，哪怕别人都这么说，我知道的，你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“哦。”楚云秀应了一声。

一阵冷清的沉默后，她又开了口。

“你们都不知道，我跟张新杰好久以前就认识了，初中那会就是同班同学，然后同一个高中，同一所大学。”

楚云秀和张新杰是大学校友，这在公司里是人人皆知的事情，可他们一起长大——或许是说青梅竹马——李华还是第一次听说。

在听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，竟有些妒忌。

“你不是苏州人吗？”他问道。

“籍贯是。”楚云秀这会倒是有问必答，“我妈是西安人，我爸去世之后，在苏州没什么朋友，日子过得不好，就带我回西安了。”

楚云秀的家人都不在青岛，关于她家里的一切，从未对别人说过。这时李华心里有些忐忑，以往楚云秀喝多了，不会说这么多话。而现在，她主动把自己的故事一点一滴告诉他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。

“我快中考的时候，我爸生意出了问题，找人借的钱还不上，逼得把家里房子都给卖了。后来他突发脑溢血，没救过来。后事办完之后，我妈就带我回了西安。”她很平静地说，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
“我妈找了个公司职员的工作，但工资也不高，一半都要交房租，一年下来存不了多少钱。亲戚朋友也都是看菜下碟的，自然得不到什么帮助——我们母女也不是那种需要靠别人接济度日的人。”她说到这里，扬眉一笑。

“我就是那会认识张新杰的，他是我同桌。其实平时他话不多，他那个性子也没法和多少人聊到一起去，我也从没说过自己家的事情，不过他心细，后来还是看出来了。”

楚云秀想，哪怕那个时候自尊而又敏感的自己掩藏得再好，可是平时的生活如何，都是露在面上的。一块钱一支的水笔，五毛一根的笔芯，四块钱从来没换过的笔袋，被磨破了角从内里垫上布补上的书包，穿了三年洗得干干净净却有些缩水的毛衣……稍有留意就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。

“他那个时候帮过你很多？”李华插嘴问道。

“是。”楚云秀坦诚道，“我初一临时转学，数学根本跟不上进度，他经常给我补课。张新杰喜欢看书，也舍得买书，我中学时代读过的书基本都是他借给我的。”她展颜笑道，“说起来，那些书帮我度过不少难受的日子。”

她继续说道：“上学那会特别容易饿，大家都会带点零食在身上，下午课间的时候吃，张新杰的好东西分给过我不少。”

“高中我们都升了本校，又是同班，那时候我跟我妈的日子已经过得好上不少了。张新杰喜欢搞竞赛，硬是拖着我一起参加，拿了几个奖，还分到了两三千的奖金。你别笑啊，那时候几千块钱对我来说算是巨款了。大学的时候，他还给我介绍了几个家教的活，一节课两小时五十块钱，基本上自己的生活费能赚够。”

楚云秀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，李华听她如此轻描淡写说这些事情，可心里却是闷闷的。他从没想过，在自己还只会读书考试的年纪，对面的她却要精打细算每一块钱过日子，想办法自己赚钱给家里减少负担。即便如此，她身上从未留下那些难过的、拮据的、畏畏缩缩的痕迹。楚云秀给人留下的印象，是自信、从容、有主见、和性别不符的强势但并非不善于体察人的心思——她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。这一切都令他心服。

他把已经晾温的水递给楚云秀，说：“我明白，张新杰过去帮了你太多，所以现在你这样回过头去帮他？”

韩文清和张新杰最近在筹备收购同业公司的事项，但这个决定过于突然，对方公司比霸图的市场占有率大太多，这是一个颇有些蛇吞象的收购计划，公司内部不少高管都当面表达出了反对的态度。然而作为公司创始人兼总经理的韩文清和副总张新杰却坚持动作，甚至是有些一味孤行的意味。主管市场方面的楚云秀力排众议支持这个收购计划，也是招致了不少非议。这几天他们分头在谈贷款和投资计划，在李华看来，楚云秀简直是拼了命地在帮张新杰促成这件事。

楚云秀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不是这样的。你和张新杰认识的时间不长，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
“我最难捱的那段日子，多亏了有他，时不时地帮我一把。但我现在帮他和老韩，不是因为他帮了我，而是因为我应该这样做。”

她还是有些醉意，李华并没有听懂，楚云秀又念叨着：“别说是我，那时候，换做别人，哪怕张新杰和那人关系不好，但只要他觉得他应该做，他就会伸手去帮别人。不是施恩，也不求报，就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。就算是大学毕业之后，我和他再也没联系，一个谢字都不说，张新杰也不会放在心上，他不是那种会斤斤计较的人。

“所以呢，我现在支持他们那个收购计划，不是说要还他人情，不是什么以前他帮了我，现在我就要帮他。是因为我相信他这个人，相信他和韩文清做的是正确的决定。霸图需要更进一步，而且我们有这个实力，绝对能够做到。”

李华这会才发现楚云秀酒意涌上来了，她脸颊泛红，双眼亮晶晶的，同他说着霸图收购计划的优势和可取之处，就和她之前在饭桌上和人介绍的时候一样。“总之呢，张新杰这几年还没办砸过一件事，就凭这点，我百分之百相信他，这次一定也能成功。”

“张新杰就什么都好？”他突然问了这一句，话音未落便后悔了。

楚云秀低头笑了笑，俯身趴在沙发扶手上，说道：“当然不是，他臭毛病也有一堆，跟他走得近了才知道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受不了，除了韩文清估计也没人能忍得了。”她眼中似乎有道狡黠的光芒滑过，然后她朝李华招了招手。

“哎，你过来。”李华闻言朝她凑了过去，却被楚云秀伸手揽住了脖子。柔软的手指搭在颈后，指甲尖不经意触碰在皮肤上，挠出了一丝痒意。李华只觉得背后的毛都竖了起来，温热的血液在她手指之下飞速流淌循环着，然后嘭一下冲上大脑，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楚云秀也往前挪了些，两人距离靠得太近，她悄声问：“你是不是吃醋了？”

在楚云秀倒下来的一瞬间，李华心里想的是，还好她喝多了，不然自己非当面炸给她看。

楚云秀第二天睡醒的时候，李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新闻，看上去人整整齐齐精神奕奕的，可是眼眶下大大的黑眼圈却出卖了他——这家伙估计一整夜都没合眼。

“楚姐，你看早饭吃什么？”看到她出来，李华忙把手机放到一边站了起来。

“好啦。”楚云秀没奈何地摇头，“好歹也是个副总监，又不是司机，你搞得这么正式我多不好意思。”

要是司机就好了，每天还能接送你上下班。李华内心嘀咕了一句。

“昨天晚上……”她开口说道。

李华忙说，“昨天晚上也没啥，我送你回来你就睡着了。”

“得了！”楚云秀一挥手，“我又不是喝醉了什么都想不起来，昨晚上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呢。”

她走到李华面前，双眼盯着他。楚云秀个子高，又显得有气势，这会气场全开，倒显得十分有压迫性。

“你家里人多多少少我也有了解，我家的事以前你不知道，但现在基本也都知道了。李华，就一句话，你干脆一点，说不说？”她一口气说道。

“呃……”李华才犹豫了一秒，楚云秀立刻转头就走，他忙把她拦住，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。

“楚云秀我喜欢你两年了当我女朋友好不好。”

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，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，对方的眼里有等待、恳请、热切、不安，将自己的身影映得极为清晰。

“好呀。”她拉住李华的手腕。

“其实……以前就想说了……可我怕自己做不到……”他喃喃道。担心自己是否不够好，是否关系太近了却没法相处，是否能够承担两个人共同的未来，是否能得到双方家庭的认可。李华并不是个会凭热血上脑就冲动决定的人，虽然比不上张新杰那样所有的计划都要精确到每一个标点符号，可他下决定之前，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
只不过，也有需要一时意气喊出的话。

“没关系。”楚云秀歪着头，长发没梳理，散在肩上，倒是为她添了一丝妩媚。

“时间这么长呢，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。”

李华垂下手来，同她十指相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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